魯斌生夢留荒島（041）形勢大好，人民不富，羞恥 木匠，你昨天說的那個“引經據典”的笑話， 讓我一下想起了好多事情。一個有思想的人， 沒有必要在解說自己的見解的時候引經據典。 想一想也是。往往人們在引述先哲聖人的話時， 一百個人裡面就有一百個人，總是先將先賢聖 人給閹割了，然后挑出對自己有用的一塊，拉 大旗作虎皮，包住自己嚇唬別人。 先賢孔子先生，在論“邦”的時候，說過很多 話︰ －－“邦無道則隱”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 －－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 －－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邦有道，轂，邦無道，轂，恥也” －－“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 －－言孫” 孔子老先生還說過好多，是吧？這老先生也真 夠滑頭，什么樣的話都說過了。如果自貢這個 “邦”交給他老先生，他老先生怎么做？躲起 來？躲到哪兒去呀？說話小心？行動謹慎？怎 么個小心法？怎么樣才算謹慎？ 整天裡把個“恥”掛在嘴上？哪不是逢人就罵 么？ 二姐夫老忠寶寶，在孔老二先生的一大堆論邦 的言論裡，單挑出了一個“邦有道，貧且賤焉， 恥也”出來，論証自貢一定會強盛－－自貢人 勤勞呀﹗ 二姐夫老忠寶寶手裡拿著一截粗壯的纜繩，纜 繩是用竹絲擰成的；和一把薄如蟬翼的扇子笑 著問我︰“知道這扇子是怎么來的嗎？” 我碰巧曾聽說過了，便答道︰“自貢龔家的祖 傳絕技，自貢龔扇？” 二姐夫老忠寶寶眼睛裡閃著光，說出了清代龔 爵五的女兒編出第一把扇子的故事︰ 在很多年以前，陝西的流民到自貢定居，開始 打井挖鹽。鹽井很深，進出井口使用船上用的 纜繩。粗壯的纜繩是用麻皮擰成。在大麻，亞 麻，苧麻，黃麻，劍麻，蕉麻中，劍麻擰成的 纜繩最好，浸了鹽水後，不會發硬，也不會很 快地被腐蝕掉。 劍麻生長在熱帶，只有廣東才有，劍麻纜繩太 貴。老龔家試著用竹絲擰繩，用起來比劍麻繩 更好，耐拉，耐磨，不怕鹽水，不易腐爛。浸 透了水的纜繩，比麻繩輕得多。龔家用竹子擰 成的纜繩遠近聞名。就這么一條纜繩，出了龔 家的名，富了自貢的人。 木匠，今天太晚了。扇子的故事，明天接著講， 好不好？ 魯斌生夢留荒島（042）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木匠，接著昨天講的，說說扇子的故事吧。 昨天我給你講了自貢的龔家，用竹子錘成竹絲， 擰成纜繩。龔家的繩行，到了第三代人的手上， 家業就大了。在龔家，自貢人的勤勞的習慣老 死不改，連剛過門的媳婦也是要干活的。 倒是只有龔家的千金，不要進繩棚的，繩棚中 的那些漢子，天氣一熱就光著膀子穿著條短褲 干活。 然而，龔家的千金閑不住，將擰繩時梳下的散 亂竹絲，揀出較粗的，編成扇子。小巧的扇子， 雖當不成真的用，看來卻也精致。 龔家的千金出嫁了，嫁給吳家。吳家世代書香， 也出過幾個官。一個擰纜繩的土財主，巴結上 了姓吳的世家，也算是高攀了，竟一口氣，陪 上了一大筆嫁妝。 龔家千金在吳家，真算是脫胎換骨了。自己娘 家雖說錢，卻怎地也離不開那一撥拉子土氣。 在夫家，才體會到了什么是享受。 公公有個小妾，是從蘇州勾欄裡買出來的，送 給龔家千金一帖素雙色織錦。這片織錦，是那 小妾選用兩種不同顏色的蠶絲親手織成。 龔家千金竟然回娘家，討來一些竹絲。竹皮竹 心，顏色各異，龔家千金也織成了仿蘇州素雙 色織錦的荷花蜻蜓圖案。 千金小姐只是好玩，到沒想到讓自己的娘家人 在青史上留下了一個名兒。 二姐夫老忠寶寶說到這裡，舔了舔嘴唇說︰ “這個故事告訴了我們什么？告訴了我們，要 想把自貢往高層次上引，就得用我的的腦子， 用我們的雙手。別讓我們的腦子和雙手閑在那 裡生鏽。” 二姐夫老忠寶寶非常敬重老鄧。他一口咬定， 是老鄧給四川，給全國代來了春天。他引用了 孔老二先生的話，下決心似地說，鄧小平給大 家帶來了春天，如果不抓緊時機干它一場，讓 自貢人民富起來，對不起鄧小平哪﹗ 二姐夫老忠寶寶晃了晃手中的竹絲纜繩，感慨 地說︰“劍麻可以擰纜繩，竹絲也可以。竹絲 比劍麻還好，化學纖維擰成的纜繩更好。這截 纜繩和扇子，給了我很多啟發︰我們自貢雖小， 但沒有自貢人做不成的事﹗” “我們不能光吃鹽。化學纖維，紡織工業，還 有金屬冶煉，機械製造，電子煤炭，我們都要 上。我們的目的一定要達到，我們的目的一定 能夠達到﹗” 二姐夫老忠寶寶的話，讓我非常感動。 老忠寶寶說來了勁︰“唉，阻力不小啊。反對 我的規劃的人多啊﹗要不是市委領導堅決地支 持我，我的規劃早就泡湯了。市委書記說得好︰ 要想大解放，就要大無畏。目前我們有很多困 難，但一句話，我們是下了決心，要動真格的， 有條件的，馬上就上，沒有條件的，創造條件， 也要上﹗” “嗯，說起阻力，我到想起來了。有個朋友， 說起來也是龔家的半邊后人，吳三，是我的好 朋友，當然也是我的大對頭。你應該認識認識 他的。” 魯斌生夢留荒島（043）吳三，吳三桂沒有一個桂字 木匠，這兩天咱說了好多孔老二先生說的話。 孔老二先生教導我們，要遠小人，近君子。 君子，小人的定義我都懂。但是在現實生活中 你周圍的人，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呢？ 我的二姐夫對自貢的未來雄心勃勃，使我對自 己在畢業分配中的懦弱感到羞恥。艱苦的地方 有什么不好呢，在艱苦的地方，想干一番事業 的話，不是更容易么？ 一想起畢業分配，我就會想起我的哥兒們小滴 答。可惜小滴答是不象女孩的女孩，和君子， 小人都無關。 君子？二姐夫老忠寶寶當然是君子；吳三是老 忠寶寶的大對頭，又是朋友，能有這種特殊的 關系，當然也是君子了。 二姐夫老忠寶寶天天念叨著吳三，但整個春節 過去了，吳三一直沒有來。吳三在重慶生物製 品研究所工作，自貢是他的老家。據他自己說， 他是那位嫁給吳家的龔氏千金的正傳後人。如 果吳家要製造自貢竹絲扇，應比龔家更正宗。 他還說，自己的女祖先發明了竹絲扇，自己作 為正宗的後人卻無法名正言順地分得一個名分。 我雖然沒有見到吳三，下意識裡先認定了，這 位吳三，一定是個油頭粉面，尖嘴猴腮，兩只 眼睛滴溜溜地轉著想壞主意的人物。 二姐夫寶寶幾次說著要我一起去他家去拜訪他， 我嘴裡應著，下意識裡並不熱心。 過完了春節，我要回重慶了，二姐夫老忠寶寶 送我到火車站。老忠寶寶前後搜尋，吳三要和 我同坐次火車回重慶。 突然，二姐夫老忠寶寶叫了一聲︰“嘿，吳三， 這么多天躲到哪裡去了？” 我順著二姐夫老忠寶寶叫的方向看過去，只見 一個瘦小的老頭兒瞪著眼睛看著老忠寶寶。我 心中有點好笑，哈，不幸被我猜中了。那老頭 的確是尖嘴猴腮，只不過，我沒有想到是這么 老的一位糟老頭兒。 “哎，老忠，”瘦老頭身後彎著腰的一條粗大 的漢子挺起身來，聲音洪亮︰“喲，這位就是 你內弟了？” 二姐夫老忠寶寶上前和粗壯的漢子握過了手， 我上前也和他握過了手，他自我介紹︰“吳三， 吳三桂沒有一個‘桂’字，所以，我是吳三， 不是吳三桂。”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魯斌生夢留荒島（044）想在雞屁股上擠出兩個蛋來 木匠，有沒有讀過高汝勵臨死時寫的“寄語西 河”？高汝勵的詩中有兩句特別有意思︰“寄 謝東門千樹柳，安排青眼送行人。” 高汝勵這裡以柳葉為“青眼”，暗諷晉代的阮 籍。傳說阮籍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則鄙 以白眼，見性情相投的人就以青眼對待。我想， 常言的“白眼”，“青睞”，“青眼”，大概 就是這么來的吧。 我不知不覺地學了古人的世俗，見吳三氣宇軒 昂，聲音洪亮，連忙將白眼換了青眼，和吳三 客氣了好一陣。 火車緩慢地開往重慶，我很快就和吳三熟識了。 吳三整整大我十歲，見多識廣，和他交談令人 愉快。他先問了我對自貢的看法。我想，他是 自貢人，就將二姐夫老忠寶寶描述自貢的那些 話，客套地照搬了一遍。 沒等我說完，吳三哈哈大笑起來︰“哎，魯斌 生，你這一套是從老忠寶寶那裡搬來的吧。” 我有點兒窘。吳三是個爽快人，我現在不難明 白，他那自貢竹絲扇和吳家女祖先的話，只是 一個玩笑。 我從吳三的談話中，知道了吳三和我的二姐夫， 老忠寶寶不打不成交的始末。 兩年前，自貢市委廣泛邀請在全國各地工作的 自貢人，請他們為自貢的建設出謀劃策。大家 提出了很多建議，最后，有兩份發展規劃最引 人注目。第一是吳三的規劃，大多數人認為， 吳三的規劃細致，有眼光，考慮問題比較全面； 另一個就是我的二姐夫老忠寶寶的規劃。很多 人覺得，老忠寶寶的計劃比較勇猛，有點過關 嶄將的味道。 二姐夫老忠寶寶的規劃深得市委領導的重視。 市委書記說︰“時不我待，吳三同志的規劃太 保守，咱不能等啊。老忠同志的規劃雖然在細 節上考慮得不是很周全，但，那是就是為什么 我們需要黨來領導，把關呀。鄧小平同志說得 好，咱就是要摸著石頭過河。咱不怕困難和挫 折，只要有黨的領導，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市委領導當即拍板，采用我的二姐夫老忠寶寶 的方案。吳三對老忠寶寶說︰“哎，老忠呀， 領導上說，明天早上要十個雞蛋做早餐，你我 都知道雞窩裡只有八個蛋，我說不行，你說行， 我知道，你是想在雞屁股上擠出兩個蛋來，只 希望你別把母雞給殺了就是。” 吳三和老忠寶寶爭論，協商，妥協。吳三將自 己規劃裡的好的部分都摳出來，給我的二姐夫 的規劃方案增添了不少色彩。 魯斌生夢留荒島（045）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規劃 木匠，我夢見我的媽媽給學生講詩。在大躍進 鬧得火紅時，郭沫若郭老去了一趟鞍山鋼鐵廠， 寫了一首詩，郭老說那是七律。開篇第一句是︰ 八十萬人爭五好，齊心生產斥三無 詩一寫成，懂詩的和不懂詩的，嘖嘖贊得一片 響。我媽媽也拼命說好。贊得郭老回頭又把玩 了兩遍，說道︰“各位也別贊了，我對自己詩 一向要求是很嚴的，在詩意上，我是特別下功 夫的。”為了更上一層樓，讓詩意更濃一些， 郭老將詩改成︰ 八十萬人爭五好，此來勝讀十年書 郭老如此改了以後，大家說更好了。郭老先自 我欣賞了八十次，然后當眾說︰“我老郭是個 追求完美的人，雖然你們都說我這首七律好， 可我覺得我不能就此滿足，我還要讓這句詩更 臻完美。”于是，郭老大筆再一揮︰ 八十萬人共肝膽，此來勝讀十年書 要以媽媽平日裡要求學生的態度呢，郭老這首 七律是不及格的。開篇的十四個字經過一改再 改，改得只剩下“八十萬人”這個半實半虛的 人數，主題卻是面目全非了。要是別人呢，媽 媽一定會說︰寫什么詩呢，要說什么自己都不 知道。只因為這詩是郭老的，媽媽就一口咬定 說︰看人家郭老，一位著名的文學家，對自己 的詩一改再改，態度是多么嚴肅認真呀﹗所以， 我們在寫文章一定要堅持這種認真的精神。 從吳三的口氣中我猜測到，我的二姐夫的規劃 也是一改再改，改到後來都面目全非了。反正 老忠寶寶的方案，得意之處就是一個“沖”字， 一開始市委領導就說好，後來改得面目全非了 之後，當然就更好了。 就在這個春節前，市委組織了一班人，檢查了 改革，狠抓生產建設的落實的情況。社隊企業 已經頗具規模。自貢周圍的各社隊，是八仙過 海，各顯神通。就象市委的宣傳口號裡說的， 有條件的要快上，沒有條件的，來不及創造條 件的，拼了命，也要上。 檢查組的一伙人走到椰子河口，從社隊企業裡 排放出來的醬油似的污水，就這么往河裡流。 吳三無可奈何地笑一笑，搖了搖頭。二姐夫老 忠寶寶說︰“嘿，吳三，別只看陰暗面哪，我 當年犯的就是這個錯誤。” 吳三說到這裡，輕松地點起了一支煙︰“哎， 魯斌生，現在自貢的發展，越來越偏離了過去 我的初衷，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還要摻合 在裡面使勁地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