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斌生夢留荒島（036）我找不到小滴答了 木匠，我媽媽是個好老師，曾經教過我這么一個 句子的讀法－－“她不會流淚”，一樣的五個字， 媽媽可以讀出五種決然不同的意義來︰ 她∼∼不會流淚；（另一位才是一個蚌殼精﹗） 她不∼∼會流淚；（你怎么說她哭了？） 她不會∼∼流淚；（那不是她的表達方式。） 她不會流∼∼淚；（她會把淚水吞進肚子裡。） 她不會流淚∼∼；（眼淚又能解決什么問題？） 這么樣分析句子，有點象是在做文字游戲。只 要把重音落在不同的字眼上，你就可以得到五 種不同的意義。 小滴答是我的好朋友。我總是想，媽媽說的這 五個字，不論把重音放在哪個字上，都活脫脫 地是小滴答性格的寫照。可是，眼前的小滴答， 真的流著眼淚。 我傻笑了一聲，問小滴答︰“挑？挑哪兒呀？” 小滴答抹掉了眼淚，說︰“嗨，魯斌生，萬縣 和黑龍江的漠河呀﹗真巧了，咱以前談過這兩 個地方的。” 我看著小滴答，完全不象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木匠，夢中的我真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喃 喃了一陣，才找出了三個字︰“不會吧。” 這三個字我說得不得體。 小滴答對著我笑了，笑得很自然。小滴答說︰ “管它呢，我還沒有最後決定。要過年了，今 年過年，我不想呆在重慶。” 我看了看小滴答，猛地一下醒悟過來了。我飛 快地跑到系辦公室。輔導員正在整理一大堆紙 張，看見我跑進來，便把那堆紙推到一邊，要 我坐下。 輔導員和藹地對我說，我的分配並不很理想， 但是，學校是盡了努力的了。我被分配到精密 切削研究所的附屬工廠。那家工廠的條件很差， 沒有住房或是職工宿舍。只能住在家裡，每天 起早一點，公共汽車，嘉陵江，長江渡輪上擠 一個小時，一個半小時，很多重慶人都是這樣 生活的。 輔導員說的這些，對于我來說，根本就不是問 題。輔導員見我象個呆子似的，就告訴我，畢 業分配是學校黨組織的決定，不服從分配的學 生，會被取消分配資格。 輔導員，還說了些什么，我又說了些什么？我 的夢裡實在很模糊。我跑出了系辦公室，再去 找小滴答，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魯斌生夢留荒島（037）大姐說，媽媽這哪算走後門 木匠，我總覺得，一個人，不能太執著，太執 著的人讓人受不了。 小滴答不是一個執著的人，她很隨和。在畢業 分配中，她既沒有爭，也沒有斗。只是逞了一 時的口舌之快。她被發配到比較偏遠的地方。 真還沒有任何人為她說一句冤屈。 回過頭來想一想，也是的。一個蘿卜一個坑， 沒有多余的蘿卜，也沒有多余的坑。萬縣的那 間工廠也好，咱們偉大的公雞，雞冠頂上的漠 河也好，總是要人去的。你不去，他不去，誰 生來是該去的？ 輔導員說話是很和藹的。畢業分配，就是將蘿 卜扔到坑裡。那時候咱也真象蘿卜，蘿卜能自 己找個坑，自己挪動自己嗎？ 木匠，當年，你們學校有沒有“抗拒分配”的？ 沒有？我們學校也沒有。 精密切削研究所的附屬工廠要了兩個人，我和 生物系的潸潸分配到了那兒。那兒也不是一個 什么好地方，我被分配到鑄造車間當技術員， 潸潸被分配到技術檢驗股做技術檢驗。 我花了好多時間找小滴答，怎么也找不到。 大姐回來，埋怨媽媽，怎么就讓我分配到這么 個地方； 二姐和二姐夫老忠寶寶來信，祝賀我踏上工作 崗位。 大姐說，要是早知道媽媽這么過度地謹慎，讓 大姐夫出馬，肯定能讓我分配到一個更理想的 地方； 二姐和二姐夫的信上說，分到哪裡都一樣，做 人，主要是要自強。 二姐特別再三地要我到自貢去，和他們一起過 春節。 我看見大姐還在沒完沒了地對媽媽數說，大姐 夫的良好人際關系和高超手段，就橫插進去說 道︰“媽，我要去自貢，和二姐，二姐夫一起 過這個春節。” 媽媽聽了，吃了一驚︰“不是告訴你了，劉一 的爸爸媽媽春節時要來咱家？我還想問你，咱 是不是也該去拜訪她家？” 大姐道︰“媽呀，什么年代了，您還操心斌生 的這些事﹗別攙和了，讓斌生去自貢看看學武 他們吧。” 魯斌生夢留荒島（038）先躲開重慶一陣子再說吧 木匠，你曾告訴我，在大學畢業時，你是自愿 到偏僻，艱苦的地方去的。你那時是不是覺得 你自己很偉大？ 我找不到小滴答，我覺得她的影子就在我的周 圍。在那些日子裡，我一直在想，小滴答究竟 躲到哪兒去了。我為自己心中有那么一個揮之 不去的影子感到悲哀。 大姐的言談中，好象說，走後門是理所當然的 事。我抓住這個機會，再一次直接了當地問媽 媽︰“媽，在分配中，您到底有沒有幫我走後 門？” 媽媽從鼻子裡往外抽出一口長氣，無可奈何似 地說道︰“已經告訴你了，沒有。我的確到你 們學校去過。那不只是我呀，有百分之二十五 的家長去過學校的。我也只是向學校的領導反 映了我們家的情況和具體的困難。 我也從鼻子中抽出一口長氣︰“那你到精密切 削研究所去過多少次了？” 大姐打斷了我的話︰“得了得了，斌生，媽媽 只是去了解一些情況，那哪能算走後門呀，如 果就這樣也算走後門的話，這種後門走得也太 低級了。” 我也不想把今年當成庚午年。還有什么好說的 呢？小滴答那也會流淚的眼睛在我心中抹不掉 的。先躲開重慶一陣子再說吧。 二姐在她的信上對我說︰“斌生，很想念你們 和爸爸媽媽，你應該到自貢來一趟，看一看自 貢。自貢生活比重慶差很多，剛到自貢時，我 想，反正只要呆上半年就可以返回重慶。現在， 差不多兩年了，我已經不想再回重慶了。這兩 年來，自貢的變化很大，老忠從感情上割不下 自貢，你來看看吧。” 我在火車上將二姐的信重讀了好幾遍。到了自 貢，天氣出奇地好。二姐說，在自貢，一年裡 難得有幾個能看到太陽的清晨和黃昏。 坐落在四川盆地中的自貢市，很少有幾座建築 物是在同一個平面上的。街道很窄，比山城重 慶更象山城。 二姐的家實在太擠，比我原來所能想象的，還 要小得多。二姐的眼角上已經泛起了魚紋皺， 見到我，高興得手腳都沒有地方放。二姐夫老 忠寶寶回家了，一看到我，高興得連鼻子尖上 都是笑意。老忠寶寶也不問我路上累不累，迫 不急待地帶我出去，看自貢的市景。 二姐夫老忠寶寶首先把我引到剛打下地基的宿 舍樓房建築工地，象個孩子似地說，明年的這 個時候，就可以住進新樓房了。 魯斌生夢留荒島（039）臭豆腐的臭味真誘人 木匠，我二姐是個很理性的人。我盡量地站在 二姐的角度上，理解二姐，二姐為什么會看上 老忠寶寶。 我們沿大街往下走。自貢市實在太小了，一條 街，走幾步就換一個街名，大概這樣聽起象是 多幾條街吧。街兩邊掛的木牌上顯示，大一點 的工作單位都和鹽業有關。 人民路往南走幾步，街名變成了廣華路，再走 幾步，就是五星街，短短一截五星街走下去， 就是自貢市人民政府。 市政府大樓不遠的街邊上，有一溜賣小吃的攤 位。一陣好臭好臭的油炸臭豆腐味迎面撲來。 那豆腐味臭得地道，臭得人口水就要流出來了。 我走近小攤，那小銅罐裡的鮮紅鮮紅的辣子醬， 誘得我不由自主地象只饞貓似地住下腳，不肯 再往前走。 小攤主遞過筷子，我夾起一塊炸好了的臭豆腐， 扔進銅罐裡的辣子醬中滾了滾，小心地咬掉豆 腐塊的一角。 哪被炸得焦黃的豆腐塊一被咬破，一股誘人的 臭味塞鼻灌腦，引得我食指大動，一氣吞下了 四塊；二姐夫老忠寶寶看我吃得來勁，自己也 吃了四塊，我們還請攤主幫我們包下兩塊帶回 家給二姐，一共才花了三毛錢。 我看看周圍的小吃，琳琅滿目，便宜實惠。 二姐夫老忠寶寶小心翼翼地拿著用荷葉包著的 油炸臭豆腐，引著我觀看自貢的街景。大街小 巷，不少地方都還鋪著青石板。薄底的布鞋蹋 在青石板路上，老忠寶寶向我講解著自貢的舊 典掌故。 我喜歡二姐夫老忠寶寶的敘事方式，直觀明了。 一截殘碑，可以引出一個三五句話的美妙故事， 一棟舊屋，可以曳出一段美麗的詩章。自貢曾 出過好多傑出人物的︰趙熙，劉光弟，吳玉章， 鄧萍，江竹鈞等等。 初眼看來簡陋的街巷，殘破的鎮屋，竟可以帶 出這么一長串令人蕩氣回腸的故事。一切一切， 老忠寶寶對它是那樣熟悉，那樣的深情。 二姐夫老忠寶寶小時候上學天天走過的路，青 石路邊玩過玻璃彈子的窩窩，舊同學，老鄰居 的軼事。。。 說著說著，就到了二姐夫老忠寶寶的辦公室。 老忠寶寶指著展台上“自貢市二十年發展遠景 規劃”的模型，對我道︰“人家說，人一老， 就喜歡回憶過去，我可不是給你炒陳芝麻呀。 你來做個見証吧，再過二十年，你再來看自貢， 你就會看到，自貢是一塊瑰寶。” 魯斌生夢留荒島（040）老忠寶寶的豪情激勵了我 木匠，有句成語叫做“撇帚自珍”。說句實話， 在剛開始時，我並不覺得自貢真的有什么特別 的好，我盡量地站在尊重二姐夫老忠寶寶的姿 態上，聆聽老忠寶寶那說不完的自貢話題︰懷 古，沿革與展望。 二姐夫老忠寶寶不是個會賣嘴皮子的人，他說 話慢吞吞的，但是，溫吞的語調裡帶著幾分不 拔的氣勢。老忠寶寶言語簡潔，用辭朴實，給 人以敦厚親切的感覺。 我跟著二姐夫老忠寶寶沿著不是上坡，就是下 坡的街道回到家中。 二姐已經將晚飯準備好了。在飯桌上，我突然 冒出一句︰“姐夫，你這么一個溫敦敦的人， 怎么會被別人當了靶子，打成了右派？” 二姐夫老忠寶寶笑了笑，緩緩說道︰“我出生 貧寒，大鳴大放時，本來也沒有多說話。只因 我希望早一點結束大鳴大放，在會上提議，要 發展生產，改善人民的生活。我錯誤地將當時 自貢市民的生活水平，和抗戰時期市民的生活 水平相比，惹了麻煩。倒了楣後，去到了農場。 “堂堂一個天府之國，在我倒楣後的十五年， 幾十萬人在外面逃荒。明珠似的自貢，窮得一 個叮當響。” “恢複工作後，我回到自貢。自貢的建設，市 民的生活水平，與20年前我倒楣的時候相比。。。 哈，你看我，又要瞎比了。” “老鄧偉大呀，他帶給我們了春天。你知道， 自貢人是全世界最勤勞的人。自貢歷史悠久， 是千年鹽都。在傳統鹽業的龍頭效應下，牽動 了化工，機械工業的發展。再加上建築材料， 紡織，冶金，電子，煤炭，使工業，經濟，城 市建設都能協調發展。” “千米深的桑海井，世界第三大的恐龍群窟， 名揚天下的自貢彩燈，自貢人的驕傲呀﹗” 我被二姐夫老忠寶寶的情緒感動了。說實話， 我這么感動的原因只是因為老忠寶寶是我的姐 夫。自貢，在我看來只是一個舊陋的小城，老 忠寶寶對它的愛，是多么的純真。 老忠寶寶拿出一截粗壯的纜繩，和一把薄如蟬 翼的扇子。我不懂，這截舊纜繩，和這把蜻蜓 荷花圖案的精美扇子會有任何關聯。 附錄︰ 自貢龔扇，又名竹絲扇，是我國工藝品中的一 顆明珠。因編製此扇的技藝是由清代龔爵五創 造，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而得名。竹絲扇 選用優質材料，劃成細如絹絲的竹絲精心編織 而成。竹扇呈桃形，扇面薄似蟬翼，顏色嫩黃， 折光透影，綿軟細膩，恍若織錦，圖案躍然于 上，栩栩如生，或山水人物，或花鳥虫魚，無 不惟妙惟肖，加上象牙或者牛骨作成的扇柄， 絲質扇墜，簡直玲瓏剔透，精美絕倫，堪稱世 界竹編之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