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斌生夢留荒島(026)小滴答自稱是“小滴答姐姐” 木匠,你還記得你當年大學畢業時的情形嗎? 那時咱畢業後的分配問題由學校和國家全包, 一個也不捺下。 可是,要人的地方,有的條件好,有的會艱苦 一些。大多數的同學希望能留在大城市裡。我 們學工科的,免不了一部分人要到下面基層, 甚至是小城鎮的工廠裡去。 潸潸是學生物的,據說,她們系的一大半是要 下基層的。潸潸的成績較差,她耽心會被分配 到遠離重慶的地方去。 系裡,院裡的領導在大會小會上拼命強調,分 配工作會體現“用人唯賢”四個字,所有的後 門,都要死死地堵起來。系黨委書記多次說︰ “誰想在分配工作上找關系,走後門,先得過 我這一關。” 同學們拼命鼓掌,我也鼓掌。小滴答有點為我 耽心,她對我說:“哎,你不會害怕被分到下 面的縣裡去吧?” 我心中有些發酸,臉上卻笑嘻嘻地說︰“哪能 呀,要是分到下面去了,說不定是個更好的鍛 煉機會呢?” 小滴答說︰“行啊,魯斌生,就憑你這一刀砍 不死的勁頭,我服你。我老爸如果下輩子福氣 到了,把我修成一個男孩,我就和你做整個的 哥兒們。” 小滴答偷偷地告訴我,她放棄今年考研究生了。 她是有資格的,不過呢,精密切削研究所的科 主任正擔著兩個課題,十分需要幫手,如果她 能夠到精密切削研究所,她甘心情愿放棄報考 研究生。 我的成績不算好,眼前既沒有資格報考研究生, 也不可能有希望能到任何研究所去。小滴答是 我的好朋友,我還是為她高興。負責分配的輔 導員已經和我談過了,萬縣有一家新建的工廠, 很需要人。 我沉默了一會兒,對小滴答說,我可能會被分 配到萬縣的那家新工廠。 小滴答聽了,半天沒做聲,突然醒悟了似的大 叫一聲︰“沒那么可怕吧,魯斌生?你媽媽神 通廣大呢。” 我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說︰“雖說重慶到萬 縣不到兩百公裡,從感情上,我是不甘心去萬 縣的,這是咱哥們的實話。” 小滴答點點頭,表示明白。她正想走開,突然 回轉身來,用一種淘氣的神色和我開了個玩笑︰ “哈哈,你該不是想告訴你的小滴答姐姐,你 想去萬縣再挖個糞坑,需要你的小滴答姐姐陪 著你,給你當幫手吧?” 我愣了一下,小滴答在我面前自稱姐姐,不說 哥兒們了,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給我開這么 個讓我幽默不起來的玩笑。 魯斌生夢留荒島(027)人人都走後門,那還不亂了套 木匠,小滴答是個聰明的女孩,是不是。她的 玩笑開得很得體,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她在我面前自稱“小滴答姐姐”,我盡量地將 臉面上的神經放松,以使我的笑樣盡可能地自 然一些。 我對小滴答說︰“別鬧了,要不是認識你這么 多年了,你這種笑話,會被別人當成挖苦人的。 稍微有點兒頭腦的人,會發火的。不過呢,咱 是哥兒們,不計較。” 小滴答也不說笑了︰“分配最后方案還沒定呢, 別著急得太早。要是咱哥兒們離得遠了,就花 八分錢,讓信差給咱跑腿。” 小滴答這么一說,我覺得輕松多了,一邊真誠 地笑著,一邊說︰“輔導員說,黑龍江要不少 人。弄不好,我會到個--想給遠方的姑娘寫 封信,可惜沒有郵遞員來傳遞--的地方。” 小滴答說︰“那就更有情調了。你不會拉馬頭 琴,你可以對著草原吹你的笛子。” 我說︰“沒有你的揚琴伴奏,我吹笛子換氣時 的破綻,都沒法給蓋住。” 小滴答說︰“我好久沒敲揚琴了。啊,提起揚 琴,你知道么,生物系的潸潸,古箏彈得真不 錯。她在台上表演時彈得不怎么樣,在宿舍裡, 彈得好得多。” 不談分配談音樂,真的很容易令人輕松。星期 六,我早早地回到了家。 媽媽的心情看來很好。我把書包一扔,擰開電 視機,在沙發上窩下來。 媽媽遞給我一杯橘子汁,問我分配的情況怎么 樣了。我說我不知道,分配的方案還沒有最后 敲定。 媽媽說,分配方案應該大致上已經定了。當然, 局部,個別情況下可能會有些調整。 媽媽問我,最理想的地方是哪兒。我說,最理 想,當然是去研究院或研究所,可我的成績不 太好,也不想走後門。 媽媽說,哪有那么嚴重呢,畢業分配,總是有 些特殊情況要作特殊處理的,大事小事,人人 走後門,那還不亂了套。 我不太明白媽媽的意思,也懶得問。媽媽數說 了一長串科研院所的名字,我隨口接了一句︰ “還有一個精密切削研究所吧,那間研究所挺 不錯的。” 媽媽說︰“是嗎,精密切削研究所?沒聽說過 這家研究所有什么特別呀。” 魯斌生夢留荒島(028)小滴答上我家來“綁架”我 木匠,就一般而論,女人比男人更固執,你同 意么?我媽媽的性格非常固執,可是她拗不過 我的二姐。我二姐和那個被解放了的右派老是 在一起討論技術革新時,我媽媽就很緊張。 我爸爸說︰“不會不會,那老忠寶寶和學武的 年紀差那么多,老忠寶寶是個本分人,我知道 他的。要相信咱的女兒。” 媽媽疑心長存。二姐知道媽媽在監視自己,非 常生氣,和媽媽爭吵起來。爸爸,大姐都說了 二姐的不是,二姐經常沒有好氣,爸爸兩邊說 好話,媽媽在一年多的時間裡說話的聲音都發 抖。 二姐在嫁給老忠寶寶時,沒有要家裡的一分錢, 臨走時在媽媽面前跪下,哭著說︰“媽,您就 原諒我吧,我走到這一步,是您給逼到這份上 的。” 爸爸拉住二姐,二姐說,太晚了,她已經和老 忠寶寶登記,領取了結婚証書。 二姐嫁給了老忠寶寶以後,媽媽對我的大事小 事格外精心。我看電視時,媽媽有時會在我身 邊默默地坐上一,兩個小時。 爸爸倒是不太管我的事,只是反複地告誡我, 要聽媽媽的話,別惹媽媽生氣。 媽媽是個好媽媽。在學校十分受人尊敬,在家 裡把爸爸,兩個姐姐和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 實在從心底不想拗著媽媽,讓她生氣。 我喝著媽媽遞給我的橘子汁,正在看那無聊到 頂的電視連續劇,小滴答來了。 小滴答對我媽媽說︰“伯母,我想領魯斌生去 見一個人,他能在畢業分配上幫幫魯斌生。” 我連忙站起來,故意插科打諢︰“嗨喲,小滴 答,你是想綁架我去找後門哪?” 小滴答不笑,板著臉說︰“不走後門?別天真 了。我是有証據的。魯斌生,人家--特高課 都在行動,我們還在這裡--阿西們的街﹗” 木匠,“特高課在行動”和“阿西們的街”是 那個時候的電影名,你看過嗎?小滴答說話時 的這種土匪腔調,我媽媽特別不喜歡。 小滴答面對著我媽媽,滿臉謙和地說︰“伯母, 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只是我想,眼前的畢業 分配中,大家都在顯神通,分到哪兒,對魯斌 生的將來很重要,您就讓魯斌生為他自己的將 來努一把力,他的事情,讓他自己去做。” 媽媽先皺了一下眉頭,然后微微一笑,把外衣 遞給我,輕輕地對我說︰“那好,早點回來。” 魯斌生夢留荒島(029)我不會為了小滴答和媽媽反臉 木匠,照說小滴答和我媽媽是沒有任何利害沖 突的是不是?小滴答和我媽媽都是要為了我好。 我很明白,不論站在哪個角度上,小滴答對我 都是百分之一百的好意。 我很為難。我愿意將小滴答當成我最好的朋友, 同時我又不愿意讓媽媽傷心。我能長這么大, 畢竟多虧了媽媽的悉心照顧。 我先把小滴答邀我出門的事放到一邊,說說我 媽媽,好不好? 我的人生路上沒有吃過多少苦。我身體很好, 在我每一次有病疼的時候,媽媽的那種最慈祥, 最細致入微的照顧,令我永遠不會忘記。 媽媽對兩個姐姐的愛護,我能體會得到。我剛 進入大學時,二姐還沒有男朋友。媽媽為二姐 著急,托人介紹,自己挑選,可挑來挑去,二 姐怎么也看不上。 我的家庭條件,在重慶這個小市民的大都會裡, 算是特別好的,爸爸一些老上級,官比爸爸大 很多,從北京,上海來到重慶,都十分贊嘆我 家的優裕生活條件。 爸爸屬于中層干部,在省勞改局,講的是對犯 人的絕對專政,沒有人敢造爸爸的反;媽媽是 新中國培育的第一批人民教師,接受過蘇聯人 的嚴格訓練,對媽媽的歷史來說,那是光榮的 色彩。 媽媽對人好,文革期間,本來可以整別人,可 是媽媽說話,為人都很平穩,沒有在政治斗爭 中多表現自己,所以格外受到周圍很多人的愛 戴。 媽媽在政治上保持低調,是很聰明的做法。爸 爸和媽媽家,在解放前,家庭都是比較富裕的。 周圍的人都只知道,爸爸是革命軍人,立有軍 功;媽媽在解放初是積極投身革命的青年學生, 在剛解放時,就為革命做了很長時間的義務工 作。媽媽和李先念,董必武的合影使我們這個 家庭給別人的印象是不折不扣的革命家庭。 爸爸有很多老戰友,比爸爸的官做得大,可是 挨起整來,和龜孫子也沒有什么兩樣;媽媽的 一位中學同學,後來上了大學,當了個什么院 長,要不是媽媽出面說幾句話,沒準就會讓別 人給活活地打死。 所以,媽媽一直就為我們這樣的家庭地位驕傲。 媽媽是英明的,她的見識,給了我們這個家庭 和暖和安寧。 在二姐和媽媽爭拗的時候,我真的不明白二姐 怎么會那么固執。二姐是個從小就聽話的乖乖 女,多少優秀的男孩她都不屑一顧,卻竟然會 為了要嫁給一個象是被放大到特大比例的寶寶 模樣的男人,而和自己的媽媽反臉。 我跟著小滴答出了門。跟在小滴答這么一個沒 有多少女孩味的女孩後面,我心裡暗暗地想︰ 我是不會為了小滴答,和媽媽反臉的。 魯斌生夢留荒島(030)性格直爽脾氣暴躁的老科 木匠,一個人的品德,氣度,經驗,三者是不 能分離的。因為,品德會隨著氣度的寬洪而增 長,氣度也會由于豐富的人生經驗而更為寬宏。 古人是怎么說來的?“德隨量進,量由識長。 故欲厚其德,不可不宏其量;欲宏其量,不可 不大其識。” 我媽媽是個生活經歷豐富的人,她從來都不會 大嚷大叫。有時,她的和風細雨,讓我有些受 不了。“今年不是庚午年”,是媽媽的寬宏。 媽媽是個有氣度的人,她扔下手中的事情,送 我和小滴答出了門。 如其說是她送我們,倒不如說她是要看著我們 往哪個方向走。 媽媽很明白,我已經24歲了,不是能用繩子拴 得住的。但她還是象呵護孩子般地呵護著我。 看不到媽媽的身影了,小滴答才對我說,她覺 得,做人,就要有敢當土匪的氣勢。 我說,我是不敢入伙當土匪的。不過,有個土 匪朋友保護,感覺也不錯。 精密切削研究所電測研究室的主任老科,是個 從馬來西亞歸國的華僑,在大學剛畢業時就碰 上了文化大革命。在文革中,連他那馬來西亞 人的生活習慣--上了廁所後要用水把屁股洗 一洗,都成了受批斗的內容。 文革的高潮一過,老科被送到農場的一個附屬 機械修理廠,當了七年的機械修理工人。他是 華僑,本來受到政策的特殊照顧。可是他那直 爽的性格和暴躁的脾氣害了他。1974年研究所 就恢複運行了,可是只到1975年底,他才能回 到研究所,繼續他的研究工作。 老科招呼我和小滴答坐下,老科的妻子是印度 尼西亞歸國華僑,給我們端上檸檬茶。 老科家住得很擠,但收拾得干淨整齊。老科一 口氣說了他目前的兩個課題上碰到的一些困難。 精密切削時切削力測試;壓力傳感器設置的位 置,角度,相關受力分析;刀具的選用;數學 模型的建立與參數分析;三階偏微方程的邊界 條件的選擇等等。小滴答不時地提出一些問題, 老科和小滴談得很專注,我幾乎插不上嘴。 老科說,他已經向上級部門申請要一到兩個幫 手,嚴格地說,他不能到我們學校挑選學生, 只能向學校提出一些具體的要求。 老科轉過身來對我說,他做試驗的那間附屬工 廠目前很缺技術人員,問我是否愿意到研究所 後面的附屬工廠去當技術人員。 老科還告訴我,附屬工廠的生產能力雖然好, 可是,其它一些條件較差,比如,工廠沒有宿 舍,不可能給新職工分配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