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斌生夢留荒島(021)我能為潸潸做點什么嗎?
木匠,我不算是個嬌生慣養的孩子。很多事情,
我喜歡自己動手。
可是,我是家中的寶貝疙瘩。父母的呵護和兩
個姐姐的照顧,使我成為了一個沒有主見的人。
說實話呢,我也知道一個男孩,應該有自強心
和主心骨。不過在家中,爸爸媽媽都已經把裡
裡外外的事情安排得妥妥貼貼,輪不上我來多
余地操些閑心。我只需要做些我自己感興趣的
事情就行了。
我曾經將一個掛鐘拆散了,後來又把它重新裝
起來,鐘居然還能走。這也成了我十分聰明的
佐証。每逢家裡有客人,爸爸媽媽都要把我的
這一類光榮事跡講給客人聽。
在一些評比活動中,不嬌氣,竟然成了我的優
點。連小滴答都認可,我不是一個嬌氣的人。
從下鄉開始,小滴答一直是我非常好的好朋友。
小滴答的“土匪性格”正合我的胃口。她點子
多,正好幫了我常常沒有主見的大忙。
木匠,昨天我給你講了,大學二年級時,有一
回,我在返回學校時,碰上生物系的潸潸。她
見我喜歡在林間穿行,竟然放下陽關道不走,
偏要隨著我一起走樹林中的那條滿是塵土和碎
石的小路。
在我心目中,小滴答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她
是我的“哥兒們”。我凝視著潸潸的後身影,
潸潸不是我的“哥兒們”。
正在遐想著,一陣惡心的臭氣讓我和潸潸都停
了下來。我看看我的鞋底,潸潸也看著她的鞋
底。
潸潸帶著委屈的聲調說︰“在,在我這兒呢。”
潸潸無助地將右腳的腳尖踮起,腳跟不敢著地,
瘸腿般地拐到前面一棵樹旁的一窩小草邊,將
腳后跟在草上蹭了幾下,抽縮了幾下鼻子,繼
續往前走。
我覺得臭味兒更重了。潸潸走了一會兒,又停
了下來,再蹭了蹭右腳跟。就這樣走走蹭蹭,
臭氣毫無減弱。
潸潸停了下來,將右腳的鞋子脫下,手忙腳亂
地將鞋底在樹干底部蹭了蹭,穿上,又脫下來,
再穿上,走了幾步,將鞋脫下來,扔在地上,
竟然哭了起來。
我深責自己,不該讓潸潸隨同我走入樹林。可
是,我能把她攔在樹林外面?
是的,我不能把她攔在樹林外面,但是,她踩
了臟東西後,我應該幫她將鞋清理干淨的。我
能嗎?當然能。
魯斌生夢留荒島(022)我也能象個男子漢那樣去做
木匠,在我小時候,有些事情,如果我很想做,
而我的爸爸媽媽不需要我去做的話,他們就會
叫我“別逞能”。這算是爸爸媽媽對我的呵護
吧。
所以,我在生活中的表現就比較被動。當一件
事情不是不可推卸地落到我頭上的時候,通常
我不會隨便插嘴,隨便動手。有人說我是“懶”,
有人說我是“成熟”。
只有小滴答,她說,我既不是懶,也沒有成熟。
小滴答認為,我只是一個不太主動表現自己的
人。
小滴答說,我的頭腦還算健全,只是因為沒有
盡量的去用它,所以不太靈光;我的身軀發育
得也還好,只是肢體不常轉動而顯得惰怠。
小滴答是個有魅力的人,她能激勵我這不靈光
的腦袋象正常的腦袋那樣運行,能促使我這惰
怠的肢體象勞動積極分子一樣勤奮。在鄉下時,
有小滴答的鞭策,我曾經挖過一個很大很深的
糞坑。所以,和小滴答在一起,我要聽她的就
行了。小滴答拿主意,我被驅使著行動。
昨天我說到哪兒了?對了。我和生物系的潸潸
走入一條林間小道。潸潸的右腳跟上踩上了臟
東西,臭得令人惡心。
潸潸蹭不掉鞋上的臟東西,只好將鞋脫下,往
地上一扔,無助地哭了起來。
她側過臉去,小鼻子頭隨著抽泣有節奏地微微
抖動。細長白皙的脖子前傾,一縷青絲跨過右
眼,隨著林中的和風,攀貼在她的鼻子和嘴巴
之間。淚水從眼眶中溢出,壓抑著的咽嗚配合
著癟起的嘴角,牽動著下巴不停的顫動。
潸潸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在我看來卻是楚楚動
人,使我那男子漢的本能從心底油然升起。也
許,男人都是野心勃勃的,只不過我的那份男
子漢的野心被封存在什么地方了,潸潸的無助
抽泣喚醒了我的勃勃野心。
我向前走了兩步,輕輕地對潸潸說︰“別哭了,
算是我不好,不該引著你走這條小路,我給你
把鞋清理干淨,行不?”
我被我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原來我說話的聲
調可以是這么溫柔。潸潸聽見我這么說,立即
就不哭了,鼻子還在抽泣,一雙大大的眼睛盯
著我看了幾秒鐘,哇地一聲,竟變本加厲地嚎
啕起來。
我連忙從地上揀起了潸潸的鞋,忍著惡臭,用
一截樹枝將鞋跟上紋縫中黃褐色的穢物剔出。
樹枝沒法將穢物剔淨,鞋子仍舊惡臭撲鼻。木
匠,我本是個時常被人支使著移動的人,現在
卻被逼著在潸潸面前做出一付有主心骨,能抓
主意的樣子。
我四處望了望,看著樹林那一邊,潸潸說的那
條“臭水溝”,馬上就有了主意。
魯斌生夢留荒島(023)我的左腳滑進了水中
木匠,我認為男孩長大了,就該多花時間和女
孩接觸。和女孩多一些接觸,才知道該怎樣做
一個好男孩。
小滴答是我的哥兒們,和她在一起,只會助長
她的哥兒們氣,使我覺得做人就要隨和一點;
和潸潸在一起,我完全有一種不同的感覺,我
覺得我也有獅子般咬嗜雄霸,伏舔仰唱的本能。
潸潸臟了鞋,模樣兒可憐巴巴的。從來沒有多
少主意的我,竟然一下就想到了可以下到小溪
中來幫潸潸洗淨她的鞋。
我拎著潸潸的鞋,走到小溪邊。溪邊坡兒很陡,
坡上長滿了好多雜亂的荊棘。溪水很淺,我沒
有辦法下到水中。
我往前走了幾十米,又往後倒退了幾十米,找
不到一處容易下到水中的地方。
潸潸靠在一棵大樹邊上,眼睜睜地看著我。我
心裡有些急,“老人與海”中的描寫突然又浮
現在我的腦中。
我知道我現在必須擺脫“老人與海”的糾纏。
我靜了靜自己的思緒,裝著很輕松的樣子,哼
著山歌。看準了一處荊棘較疏,坡度較緩的地
方,先將左腳踏了下去。
左腳蹋穩了,我再將右腳踏下一步。在右腳踩
下去的時候,我感覺到,那些荊棘都是生在松
軟的泥土敗葉之中。我正準備抽回腳,突然聽
得潸潸在上面叫了一聲“魯斌生,要小心呢﹗”
我的右腳剛剛抽回半寸,聽得潸潸這么一叫,
我不僅不再抽回,反而往下又踏出了一步。荊
棘上長著一些稀松柔軟的小刺,掛著我的褲腳
和襪子。我不能退上來了,只好咬著牙往下再
跨了一步。
最后的那一步很穩實,我很高興自己最終沒有
退縮,心中不免有幾分得意。木匠,有個成語
是怎么說的?“得意忘形”,是不是?我大概
就是得意忘形了。
腳下站得很穩,再只要兩小步,我就可以站到
水中的一塊石頭上了。潸潸在身后的坡上凝視
著我,使我的感覺有些飄飄然。我不再小心謹
慎地拿小步,而是一大步,跳到先看好了的那
快石頭上。
哪知道,那些柔軟的荊條把我的腿稍微帶了一
下,令我的那一跳不是很穩。我的雙腳站到石
頭上,那快石頭的一半浸在水中,不很穩當。
石頭稍微晃了晃,石頭面上的青苔很滑,隨著
潸潸的一聲尖叫,我自己的左腳滑落進了水中,
身子一歪。我趁勢彎下腰來,用左手撐住了水
中的另一塊石頭,以免自己身落水中。
魯斌生夢留荒島(024)十二粒小白兔奶糖
木匠,你昨天對我說的那句“謹慎于細微之處,
滋惠于不報之人”說得真好。看來有閑空是應
該多讀幾本書。
昨天我告訴你了,為了給潸潸洗鞋,我的左腳
滑到水中了。好在溪水只有薄薄一層,溪底沒
有淤泥。我的左腳鞋襪全部被打濕了。左手撐
在水中的一塊石頭上,把袖口也打濕了。不幸
中的大幸,潸潸的鞋還拎在我的右手中。
我很小心地將鞋子的后跟在水中洗得干干淨淨,
很小心地,不讓鞋面被打濕。將鞋底洗干淨了
後,我用鼻子聞了聞潸潸的鞋,臭氣兒沒有了。
我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爬上坡來。潸潸向我
伸出一只手,我是第一次拉女孩子的手,心中
怦怦地跳了幾下。
潸潸穿上鞋,我將左腳的襪子脫下擰干,將鞋
裡面的水全甩出來,再穿上。我盡量裝著十分
輕松地微微一笑,收著腹部,把胸挺起來。潸
潸抹干了眼淚,笑了一下,自己往前先走了。
我歪著頭想了一下,離她拉下十來步的距離,
跟著她的后面走,嘴裡輕松地哼著歌。
潸潸走了七,八步,突然停了下來,打開背在
肩上的書包,伸手在包裡掏出一大把“小白兔
牌”奶糖。
我走過去,她先將四五粒小白兔奶糖遞給我,
在我還沒來得及伸手過去接著的時間裡,她猶
豫了一下,把手中的糖粒合在一起,全部遞給
了我。
我也猶豫了一下,才將糖粒全部接過來。我瞇
起眼睛,很認真地數了一下,一共十二粒。我
將這些奶糖分成兩份,每份六粒。我把兩只手
在潸潸面前攤開,對潸潸說︰“你先挑。”
潸潸嘻嘻一笑,認真地把我兩只手上的糖逐粒
地細看過了,然后將我右手上的那一份一把抓
了過去。
潸潸笑起來動人極了。我這時才注意到,潸潸
的眼睫毛很長,眼珠黑白分明。潸潸的臉皮很
薄,薄得能看到她臉皮下紅色的血絲。
我剝開一粒小白兔奶糖,潸潸早就將糖粒放進
自己的嘴中了。
潸潸說︰“快走吧,我們星期一有個測驗,我
今晚又要頭疼了。”潸潸說起測驗,臉上便蒙
上了苦色。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了,恐怕一不對
頭,她又會流眼淚的。
五月的天氣,太陽照得正暖。林間有和風,我
們卻要急匆匆地趕回學校。潸潸耽心著星期一
的測驗,我的左腳的鞋襪是濕的,不怎么舒服。
我們一路上再沒有說話。
魯斌生夢留荒島(025)畢業分配,大家就要分手了
木匠,往下的故事不用我多講了吧?你是過來
人,你知道,在我們那個時代,男生女生公開
在校園裡談戀愛的,並不多見。
我和潸潸之間,也就只有這么一次大的交往。
以后,我們如果在哪兒碰上了,通常都會打個
招呼,有時還會停下來說兩句話。
我和小滴答的交談要頻繁得多,但因為潸潸是
外系的女生,人又長得格外漂亮,所以也就格
外惹人關注。
木匠,你說你讀大學時,成績只算中等,我更
差,只能勉強算個中等偏下。小滴答的考試成
績老是在前幾名,有一回,物理競賽,她還得
過一次第一名。
相比之下,潸潸比我更慘。每回要考試,她都
十分緊張。我猜著,有好幾門課她都只是勉強
及格。
我媽媽的神通廣大,我在學校的一舉一動,她
都能及時地了解。連生物系的潸潸和我很好,
這種同學們中的亂扯經,她都知道。
我媽媽當了二十多年的老師,她的“桃李滿天
下”。我的老師,系裡的領導,學校的領導中,
有不少是他過去的學生或學生家長。
就象小滴答說的,我是個頭腦不靈光,身體惰
怠的人,也懶得去查訪,究竟是誰在幫我媽媽
做暗探,沒日沒夜地監視著我。我媽媽很得意,
我的一舉一動她都很了解。可我呢,都懶得花
時間去想這些沒用的事情,反正我是“為人不
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媽媽幾次提到潸潸,可是我始終沒有邀請潸潸
到家中做客;媽媽不喜歡小滴答,小滴答也就
不大來我家了。離畢業只有不到三個月,畢業
分配正在悄悄地進行。
我們專業裡,大家都比較向往的是去中央直屬
的研究院,研究所,其次就是留校當老師。不
過呢,這些地方需要的人數很少,要求當然是
成績拔尖的學生。
大多數的同學還是要去基層的。我的成績中不
溜湫,去研究院所是沒有什么希望的了。小滴
答成績非常棒,物理所的一位課題組長曾經給
他寫過幾封信,討論一個課題。
我對小滴答說︰“你以后大概會高高在上,我
大概只能呆在基層。你不會把我給撂到一邊給
忘了吧?”
小滴答說︰“不會不會,你說的都是哪兒的話
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