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斌生夢留荒島(016)小滴答的和他的爸爸
木匠,你有沒有就象“哥兒們”一樣的女性朋
友?這樣的關系很多人都是不理解的。
昨天,我給你說了的小滴答就是。我給你說過
了,小滴答是我的好朋友,那是因為她的“土
匪”脾氣和性格。小滴答的爸爸媽媽有三個女
兒,想要一個兒子。本想給第三個女兒起個名
字叫“招弟”。因為隔壁左右,叫招弟的女孩
子已經有三個。于是就改變主意,給她起了給
類似“招弟”的名字--望雨。
正好小學的課本上有篇課文是“滴答滴答,下
雨了。。。”,望雨的兩個姐姐,就把望雨叫
做“小滴答”。等望雨長大了,大多數人都管
她叫滴答,正兒八經的大名兒,倒沒有幾個人
知道了。
小滴答被她爸爸媽媽象男孩子一樣地養著,一
舉一動就象男孩。小滴答沒有為她的爸爸媽媽
引來一個弟弟,自己的一舉一動倒是真的神了
地就象男孩。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那年頭,大街小巷都知道
的一個人尖兒,叫做“旗手江青”。這旗手江
青乘著文革的掀起的那股荒唐文化的調子,小
人得志,興風作浪。
那年頭,書不能隨意讀,戲不能隨意唱。小滴
答的爸爸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老資格小編劇。根
據旗手江青對編劇寫作“三突出”的指示,規
定了寫作的模式是︰
一。在舞台上突出正面人物,反面人物是正面
人物的陪襯;
二。在正面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非主要
英雄人物是主要英雄人物的陪襯;
三。在主要英雄人物中突出女性,男性是女性
的陪襯。
小滴答的爸爸在家寫劇本,寫了就讓小滴答來
念。小滴答從小讓她爸爸的那些“女子英雄男
陪襯,女子土匪男混混”的劇本給熏陶歪了。
我也被熏陶了,我甚至覺得,自己的存在,是
為了給小滴答當陪襯的。
話說回來,那小滴答的點子多,一點也沒有她
爸爸媽媽的老實和隨和,一肚子的主意,和她
在一起,我真的也只有當陪襯的份。
有什么大事不找小滴答商量,我就沒有了主心
骨。因此,她在我家是熟客。我的媽媽看見我
和她之間毫無拘謹,便有意當作她的面叫我請
潸潸來家裡做客。小滴答一聽我媽媽提到潸潸,
瞪著眼睛帶著調侃地看著我,就在我媽面前,
噗嗤一聲,把口裡噙著的葡萄核和葡萄皮噴到
了報紙上,大笑起來。
魯斌生夢留荒島(017)小滴答的男朋友是誰?
木匠,在夢中,我媽媽對人說話的時候愛用小
心眼兒。
那年頭,家裡有彩電的人家不多,小滴答到我
家來看美國電視鬧劇“加裡森敢死隊”。我和
小滴答一邊吃葡萄,一邊說熱帶叢林中的土匪
勾當。
我媽媽看我們的話題實在離譜,便湊上來,假
裝問潸潸的名字。我告訴媽媽,潸潸名叫劉一。
我媽媽說︰“我聽你的同學講,你和那個劉一
挺好的,什么時候也把她帶回家裡來?”
小滴答聽我媽媽提起劉一,便瞪著怪眼看著我。
我嘴唇往外一突,嘴角向后一拉,聳起兩個肩
頭。我媽媽抿著嘴,板著臉,和我做的怪樣對
比鮮明。
小滴答把眼光從我的臉上轉到我媽媽的臉上,
看到我媽媽臉上那不協調的嚴肅,竟然將口中
噙著的葡萄核與葡萄皮噴了在了報紙上,大笑
起來。
媽媽不笑,正兒八經地問小滴答笑什么。小滴
答卻轉頭對我說︰“啊呀﹗你對潸潸有意思,
哈哈,你們這些小男孩小女孩的游戲我不介入。”
我媽媽不明白小滴答的意思。奇怪地看著小滴
答。小滴答繞開話題,對我媽媽說︰“伯母,
我的男朋友的爸爸是跑遠洋的。我的男朋友很
小時就出過國,到過阿爾巴尼亞。什么時候我
把他綁來讓您給參考參考?”
小滴答這么一說,我媽媽愣住了,不知該怎么
接小滴答的話茬兒,只好敷衍地說︰“那好呀。”
我媽媽去忙她的去了。看完了電視,我送小滴
答出門。
我問小滴答,她的男朋友是不是那次我們一起
在金佛山碰到的那個禿頂三角眼。
小滴答說,大概是。
我有點好奇,就問小滴答,那個禿頂三角眼是
什么人,在哪兒。小滴答認真地說︰“我怎么
知道?我和你一起與他分手。反正他說,他也
住在重慶,你就幫我把他找到吧。”
我說,我對那個小時候到過阿爾巴尼亞的禿頭
三角眼沒有很深的印象。在金佛山時,我甚至
沒在意他都說了些什么。小滴答說,那不要緊,
她曾記下了他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魯斌生夢留荒島(018)找女朋友不是我的私事
木匠,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朋友小滴答是個太橫
的女孩?我是不是早就該遠離她?
可是,我不能。我和小滴答在一起,就象沮喪
的孩子找到了信心,山林中迷了路的獵人找到
了歸途。
送走了小滴答,我回到家裡,那是星期六的晚
上。我媽媽還是沒有把今年當成“庚午年”,
她抿著嘴,一聲不吭。
爸爸回來了,吃完飯,大家正坐在客廳中看電
視,媽媽收拾好廚房,啪地一聲,關掉了電視
機,用很輕的聲音,緩緩地說︰“斌生,我不
喜歡你的朋友小滴答。”
媽媽的臉色鐵青,爸爸看看我,看看媽媽,一
聲也不吭。
二姐嫁給那個摘下了帽子的的右派時,一年多
的時間裡,媽媽的臉色都是這樣。
老半天,沒人吭一聲,我寧愿今年是“庚午年”。
在媽媽的老家,有句老話說︰“彭祖活了八百
五,沒有見過晴庚午”。庚午年就被引申為風
雨飄搖的年份。
媽媽說,今年不是庚午年,意思就是,我不想
和你爭吵。
爸爸,在媽媽二十多年的調教下,已經學會了
怎樣說話。想了一下,鄭重其事地說︰“對,
有話好好說。斌生呀,你要聽你媽的話,別惹
你媽生氣。”
我媽媽不接受爸爸的這么一拍,聲音有兩分咽
哽︰“我沒有生氣,我只想讓你們爺兒倆都知
道,我不喜歡那個小滴答。”
我明白媽媽的意思,也懂得爸爸的難處。我裝
成很輕松的樣子︰“哈,小滴答直率,很多人
都不喜歡她的習慣。劉一,媽,你知道那個劉
一的,她說,她也不喜歡小滴答。”
我想打圓場,可蒙不了媽媽,她抽了一下鼻子,
聲音有些發抖︰“斌生,你聽好了,畢竟男女
有別,你和小滴答都不是小孩了,你們不能是
朋友。”
媽媽說得對。我已經24歲,還有三個月,就要
大學畢業了。
爸爸斬釘截鐵地說︰“斌生,你的私事我不管,
可是,這不是你的私事,你在選擇朋友時,一
定要聽你媽媽的話。”
魯斌生夢留荒島(019)劉一告訴我她的小名
木匠,在夢中,我是個乖得很的孩子,從來沒
有和爸爸媽媽執拗過。
那天晚上,我沒有再說話。我看著媽媽的眼睛,
不忍心讓媽媽傷心。我點了點頭。
我媽媽不喜歡小滴答,潸潸也說她不喜歡小滴
答。我喜不喜歡潸潸?我的夢亂得很。有時喜
歡,有時不太喜歡。喜歡的時候絕多,不喜歡
的時候極少。
大學在文革後才重新恢複高考招生,我們學校
的很多樓房在文革中被外單位占用了。學校的
校舍不夠,我們系和生物系,臨時在一個還沒
有恢複招生的中專學校的校園裡,借用他們的
樓房宿舍。
從公共汽車站下車,步行到校區,需要20多分
鐘。我很喜歡走這一截路。路的一側,是一片
樹林,樹林的那邊,是一條小溪。
我在走這一截路時,喜歡鑽進小樹林裡,花半
小時以上才緩步步行到學校。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乘車回學校,車上有生
物系的劉一。
下了車。天氣很好,我正準備鑽進樹林裡,和
我一起下車的劉一叫住我︰“魯斌生,我看到
你老是走這片樹林,為什么呢?”
劉一說“呢”字的時候,鼻音非常重,很好聽。
我隨口打諢道︰“嗯,在人群中混膩了,走條
人少一點的路,讓頭腦清新清新。用大自然的
美色來犒賞自己。”
劉一道︰“嗯,你說話的調子挺有詩意的。不
過,樹林裡除了小路,塵土,碎石子,你還能
找到什么?”
我裝出很認真的樣子,想了一下後,說︰“還
有一條小溪啊。小溪流水響叮咚,一路撒滿笑
聲。早上拜會光明的太陽,晚上拜會月亮和星
星。然后拉上江河的手臂,帶著洗衣姑娘的歌
聲奔向海中。。。”
那是一首在50年代裡流行的歌。劉一淺淺地一
笑︰“騙人呢﹗我走過一次的,一條臭水溝,
到前面就進入下水道了,是不是呢。”
我大笑起來,那次,我笑得很開心,劉一也笑
得十分開心,她一邊笑,一邊告訴我她的小名。
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這兩個字該怎么寫。木匠,
你要寫小說,就寫成淚眼汪汪那個“潸潸”吧。
魯斌生夢留荒島(020)我和潸潸走在林間的小路上
木匠,沒有想象力的人生,很單調無聊,是不
是?
我昨天給你講的小樹林,絕對沒有山林中那綺
麗疊翠的自然風光。你想想,在一座大城市邊
上的小樹林,你可以把它說成是彎樹,小路,
塵土,碎石子。那條小溪真的也只是一條臭水
溝。
潸潸一點也沒有說錯,但是,他還是隨著我一
起鑽進了小樹林。樹林不寬,路也不難走。狹
窄的林間小路上不能並行,潸潸在前面走,我
在後面離了七八步遠。
開頭我們都沒說話。那是五月的天氣,我嘗試
著把自己的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可是不成功。
從“哥德談話錄”中讀得的那些關于女性美的
描繪一句一句地浮現出來,看著小滴答的腰肢,
使我有胸腔受壓,鼻腔狹窄的感覺。
我放慢了腳步,離她稍為遠了一點,深呼吸了
兩口,想讓自己頭腦能正經地,想點健康有益
的東西。我逼迫我自己想別的,我不知道自己
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老人與海”。
怒濤巨浪,漆黑的夜,咆哮的大海,孤獨的老
人。怎么會想到“老人與海”呢?我是不是心
虛了?我是不是做了不該做的事,想了不該想
的東西?
我不知道什么是“理直氣壯”,我明白做人肯
定不應該虛偽。我放松了對自己的思維的壓迫,
腳步也自然地加快了。
往常,我一個人走在林間時,是漫步。而現在
跟在潸潸身后快行,的確是有一點煞風景。兩
個人默默無聲地拐小路,真還不如出去走大路
呢。
離她只有三四步了,我掃視著小滴答的後身影,
目光有點肆無忌憚。潸潸行走的姿態優美,斜
在西南的太陽,從林縫中透過來,把金黃色的
斑斑點點,洒在她的身上。
正在想,突然一陣惡臭撲鼻。我心中一驚,馬
上停了停,四處看了,什么也沒有。
又往前走了幾十布,還是聞著臭,我覺得有點
惡心,忽然,前面的潸潸也停住了,狐疑地四
處張望。
潸潸轉過身來,突然喉嚨裡面哼了一聲,隨著
她就用自己的手,將口和鼻子掩住,眼鏡卻瞪
著我--我知道,她被那股臭氣讓她惡心。
我一愣,連忙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周圍。
什么也沒有,我突然間恍然大悟,將自己的腳
高高地提起,查看自己的鞋底。看過了左腳,
在看右腳。沒看到任何東西,在我看自己的鞋
底時,潸潸也開始看她自己的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