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斌生夢留荒島(011)準媽媽二拍準爸爸 木匠,少男少女在愛情中掙扎的故事,總有一 個天定的老套。這種老調調,唱了幾千年。幾 千年過去了,唱的還在唱,聽的總還在聽。 過春節,我的準媽媽跟著團委組織的一伙青年 人上街,唱歌跳舞,號召市民為抗美援朝捐獻 飛機大炮。 我的準媽媽扮演手提花籃的仙女,列在最前, 身后跟著四個身穿彩服的蚌仙女精。隨后的采 蓮船,拿著槳的艄公和男扮女裝插科打渾的艄 婆。 我夢中的準媽媽唱著,跳著,眼睛卻死盯著那 興致勃勃,擠在人群中間的準爸爸。 我的準爸爸比普通人高半個頭,十分打眼。可 是高高大大的山東漢子,在人群中,卻象一段 木頭,咧著個嘴只顧傻笑。 準媽媽領著頭跳舞,本來是非常顯眼的,可我 的準爸爸,竟然認不出畫著濃妝的準媽媽。我 的準媽媽舞到他面前,故意眼睛不看他,嘴裡 大聲地唱,腰肢拼命地扭。待扭過了準爸爸, 我的準媽媽才偷眼看著他。 我的準爸爸並沒有注意到我的準媽媽,咧嘴只 是傻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拿著一把破蒲扇的 艄婆。待艄婆的一段唱完了,我的準媽媽發現 我的準爸爸的眼光似乎正注視著自己身后的蚌 仙女精。 沒眼色的傻木頭﹗我的準媽媽心中燃起了一股 莫名的怨氣﹗自己身後的四個妝成蚌仙女精的 女孩,哼﹗等卸了妝你再仔細看看﹗ 一陣緊密的鑼鼓,表演結束了,有人開始演講。 這群臉上涂著濃裝的青年男女,在路邊的棚中 吃大白菜豬油渣包的水餃。我的準媽媽不想吃, 一邊把凡士林涂在臉上卸妝,一邊在人群中尋 找那條讓她生氣的影子。 我的準爸爸在聚精會神地聽著抗美援朝,保家 衛國的演講。我的準媽媽猶豫了老半天,才擠 上前去,從後面拍了一下我的準爸爸的肩頭。 人太多了,免不了常有擠擠碰碰。也許是我的 準媽媽拍得太輕,我的準爸爸竟沒有在意。 我的準媽媽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動靜,只好咬 了咬牙,使勁地拍了拍我的準爸爸的肩頭。 我的準爸爸回過頭來,一看是我的準媽媽,連 凍得發紅的鼻子尖兒上都帶著笑意︰“哎呀, 真巧﹗正在想該不該找你,向你道別呢﹗” 魯斌生夢留荒島(012)坐火箭的月老和歪頭照片 木匠,我小時候騎竹馬,差一點戳到一個女孩 的臉。我媽媽嚇唬我說,要是把那個女孩的臉 給戳破了,我就得娶那個女孩,否則沒完沒了。 昨天我講了,我的準媽媽表演完,無心吃那大 白菜豬油渣包的水餃,一面卸妝,一面在人群 中找到了我的準爸爸。 我的準媽媽拍了我的準爸爸後,我的準爸爸才 回過頭來。看著臉上已經卸掉妝,身上還穿著 傳統的戲裝的準媽媽,一肚子的高興,連鼻子 尖兒上堆的都是。 我的準爸爸為了能重返部隊,參加志愿軍入朝 赴戰,和他的老上級拍板大叫了兩次。 木匠,我想,往下不用我多講了吧,我的準媽 媽真的成熟了?她沒去吃那一碗大白菜豬油渣 水餃不是?一碗沒吃的水餃,竟成了坐著火箭 的月老。 春節過了,我的準爸爸還在玩失蹤,我的準媽 媽踢開他的門,把他逼到牆角上︰“別人在說 我的閑話,你這好,躲在一邊真省心哪﹗” 我的準爸爸一愣︰“那些人閑磕牙,理他們做 什么﹗” 我的準媽媽又沒有好氣了︰“理他們做什么, 你說得輕松﹗你去給他們說去,我有沒有纏過 你,我是不是把兩塊臉不要。。。” 我的準媽媽贏了。我的準爸爸只有娶了我的準 媽媽,才能徹底地証明,他那個笑話不是沖著 她來的。唉,幸虧我小時候沒有戳破那位女孩 的臉。 我的準爸爸是共產黨員,有組織上的介入,事 情的發展塊得令我的準媽媽招架都來不及。我 的準媽媽想都沒有時間多想,就和我的準爸爸 一起到照相館,照了那張兩寸大小,肩頭疊肩 頭,兩顆腦袋微微內傾的標準照片。 在準爸爸重新穿上軍裝之前,準爸爸成了我和 我的兩個姐姐的爸爸,準媽媽也自然就成了我 和我的兩個姐姐的媽媽。 爸爸參加志愿軍的愿望只實現了一半,他沒能 進入朝鮮,只是在中國境內訓練新兵。他背上 的傷口在劇烈的訓練動作中複發,僅僅半年就 回到了我媽媽身邊。 我的大姐的後面,立刻又有了我的二姐。又過 了幾年,到我出生後,全家隨爸爸的工作調動, 移居重慶。我爸爸在省勞改局工作。木匠,如 果你寫小說,就說我爸爸是個副處長好了。 魯斌生夢留荒島(013)我的家庭是這樣的 木匠,我實在不會講故事。我占了你的很多時 間,讓你聽我的這么一堆傻話。我只想為圖解 我的荒島傻夢,設置理由。 夢本來是毫無條理,任意發展的,可是,到了 我的嘴裡,還是得按照人醒來時候的思維邏輯 瞎編排一通後,才能講給你聽。看來,人類的 膚淺永遠也達不到能理解夢境的境界。我自己 不喜歡現代派格調的任何藝術作品,我不喜歡 的原因是我不懂。 我的爸爸是個副處長,什么時候升上副處長的, 我的夢中做得很模糊。我的媽媽也一樣,她本 來只是初級中學畢業。她和我爸爸結婚,是組 織上介入了的,所以結婚過程十分快速。 婚後的媽媽,受到了組織上的照顧,參加了為 期三個月的“人民教師培訓班”。那培訓班中 接受培訓的人員文化程度差異很大,我的媽媽 上過九年學,是程度較好的。 媽媽帶著個大肚子,沒有必要在培訓班中陪著 那些程度太低的人熬天黑。學習上,三天打魚, 兩天晒網就可以在培訓班中保持名列前茅。不 過呢,我看到我的媽媽在夢中填寫的履歷。那 首尾時間模糊的培訓班,為我媽媽的履歷增色 不少。 那么,如果你在你的小說裡寫入我的媽媽,就 說她是師專畢業吧。 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爸爸後來一直在省勞改 局工作。 我的媽媽生活得十分開心。她十分鄭重地用紅 筆在學生的作業本上畫紅鉤。她最喜歡聽的一 句話就是說她的“桃李滿天下”。 我的兩個姐姐,是在勞改農場的懲教,管理干 部的子弟學校開始上小學的。我們對國家三年 的經濟困難時期沒有任何印象,比較有印象的 是,在勞改農場干部飯堂裡吃飯,買二兩白米 飯,一分錢的菜,經常吃不完;三分到五分錢 的菜,夠全家五口人吃一餐。 我的大姐叫學文,二姐叫學武。她們既沒有學 到文,也沒有學到武。大姐讀初中二年級,二 姐讀初中一年級時,學校就停課鬧革命了。 五十年代嫁貧農,六十年代嫁英雄,七十年代 嫁干部,八十年代嫁書虫。我的兩個姐姐在婚 姻上趕上了趟。大姐結婚早,趕在七十年代嫁 了干部;二姐結婚遲,拖到八十年代才嫁了一 個被解放了的“最年輕的右派份子”。 魯斌生夢留荒島(014)我家的寶貝疙瘩魯斌生 木匠,我夢中那個家的家底,都掏給你看了, 沒有藏著,也沒有掖著的。今天,我就要說我 自己了。 我從小就被別人夸著長大。雖然不會背唐詩宋 詞,毛主席的詩詞,語錄,是背得亂熟的。在 街頭上唱過樣板戲;會用小提琴拉“翻身的牧 童”和“新疆之春”還會用笛子吹奏“揚鞭摧 馬運糧忙”。 兩年的初中裡,拉練,高舉著先輩長征的旗子, 走過遠地爬過山;兩年的高中裡,一本“工農 業生產知識”代替了化學,物理學和生物學。 老師要是敢考學生,學生就敢考老師。課外活 動製作保衛西沙的軍艦模型,用無線電控製。 模型比賽完畢,我們便跟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 偉大戰略部署,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 育了。 我不需要向我的兩個姐姐那樣,下鄉時住在農 民家裡;我下鄉時,公檢法職工系統派有領導, 和我們一起下鄉。我在鄉下呆了三年,從17歲 呆到20歲。 我挑過麥草,割過稻谷,開過手扶拖拉機。我 們要在我們知識青年住的集體宿舍的後面多挖 一個糞坑,圖紙就是我一個人畫的。畫那張糞 坑的圖紙時,直線,曲線,點劃線,主視,俯 視,側視,剖視的知識全部派上了用場。我畫 好了圖,還親自挖了兩天。我的手上打了幾個 水泡兒,但最后我們終于挖好了那個糞坑。 那個糞坑沒有裝過任何糞,我從中卻受益不小。 第一,勞動好;第二,會畫圖,有知識;因此 我被領導夸獎得一塌糊涂。 下鄉三年了,按照規定,下鄉三年,便可以被 招工,招生,或是應征入伍。 我媽媽的人際關系好,爸爸媽媽首先否定的是 招工。理由是,我們家已經為國家貢獻了兩個 工人,我的大姐和二姐都是下鄉三年回城當革 命工人,我當然就應該走不同的路,選擇當兵 或是讀書。 我的媽媽三次到我下鄉的地方,公社的領導對 我爸爸媽媽的印象很好,說他們平易近人。常 用揚琴為我的笛子伴奏的小滴答的爸爸媽媽比 我爸爸媽媽的脾氣好得多,但沒有人說小滴答 的爸爸媽媽平易近人。 媽媽告訴我,雖然說,作為工農兵大學生,上 大學不用考試,但是我還是應該好好地溫習一 下課本。我設計那個糞坑時,撿回了不少以前 學過的東西。常和我一起演奏樂曲的小滴答, 也幫著我重溫了舊課本。 我媽媽為我所在的公社買手扶拖拉機,化肥, 農藥出了不少力,但她白忙乎了,那年底,鄧 小平小手一揮,“推荐上大學”成了歷史陳跡。 公社領導的承諾都成了廢話。 魯斌生夢留荒島(015)小滴答,潸潸和我的媽媽 木匠,那句老話是怎么說的?禍兮福所倚,福 兮禍所伏。 禍也好,福也好,都是我們平日裡自己種下的。 古人說︰“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 聞其香,亦與之化矣;與非善之人居,如入鮑 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 我的媽媽為了我能夠在下鄉滿三年後被推荐上 大學,使過了不少力氣。公社的書記,教育革 命領導小組的組長,知青辦主任,都給我媽媽 暗暗地打下了包票︰會推荐我上大學。 從七月,八月份開始,我媽媽就為我能被領導 推荐上大學的事奔波。九月,傳來消息,說那 年的招生要推遲,媽媽很緊張,甚至恨我為什 么不早一年出生。如果我要是早一年出生,一 年前就有被推荐的資格了。 我媽媽唉聲嘆氣,我爸爸勸解道︰“嘆什么氣, 去當兵也行啊。” 那年的10月10號,報紙上刊登了全面恢複了高 考的消息。我的媽媽很傷心,半年的功夫算白 花了。 領導推荐是沒有希望了,我帶著試試看的心情, 報名高考。結果,小滴答考上了,我也考上了。 我把小滴答帶回家裡,讓我媽媽足足地緊張了 兩,三年。小滴答比我大一歲,對人說話沒什 么禮貌,我媽媽不喜歡她。 我媽媽把我爸爸也拉在一起,反複地,灌水般 地教育我︰目前,要安心學習,絕對不能考慮 男女的感情問題。 我媽媽還特別強調,我爸爸在結婚時,已經二 十九歲,男人成熟一些,挑老婆才有眼色。所 以,爸爸的這一生就過得平穩,在多少運動, 多大的風浪中,都沒有犯過任何錯誤。 我耐不住我媽媽反複地嘮叨,便直通通地告訴 她,小滴答和我是整個的“哥兒”,我從來就 沒有把她當過女孩。 我說的是真話,可是我的媽媽還是不放心,到 學校裡暗地裡打聽,直到聽說我和一個叫潸潸 的女孩更好以後,我媽媽才不再給我灌輸晚找 女朋友晚結婚的偉大意義。 我習慣于任何事都聽取小滴答的意見。小滴答 老上我們家裡來,媽媽看不慣我和小滴答之間 談笑時的放肆和毫無禁忌。